經濟不景氣,如何化危機為轉機

通貨膨脹、物價飛漲,上班族薪水不漲,錢不夠用怎麼

靠領薪水,一輩子想買一間房子安身立命,都很困難。

疫情肆虐,經營環境不佳,獲利減少面臨虧損,小老關該如何自處?

遇到環境不佳,老閱的風險比員工大很多,不成功便成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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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有資金、要有專業、還要有全力以赴的工作態度,和全職投入的時間付出

而且創業初期不但沒有固定收入,還需要固定的管銷支出

通常創業一年後,只有20%得公司能存活,創業五年後能存活的公司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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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事實上成功的比例跟自己創業差不多,並沒有提升成功率,因為傳統的加盟方式,在現今的社會已經失去優勢,反而經營成本更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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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利富臺南說明會-康利富有沒有好的康利富說明會從零開始,如何創業?九個白手起家的創業原則!送給不甘平庸的你,一旦掌握,沒錢、沒資源、沒人脈,創業照樣能成功。

原則一、先搞清楚自己是否適合創業。 康利富桃園說明會-康利富適合什麼人做

創業是可以從零開始、白手起家的,但並不是每個人都適合,它需要極高的綜合素質,比如超人的膽量,開闊的視野,廣大的格局,等等,有的人就只適合打工上班,即便給他錢、人脈和資源,他也是不適合創業的。

原則二、一定要有遠大的夢想。 新竹團隊-康樂富有效益認證嗎

最初踏上創業路,很多人或許是為生活所迫,或者是為了自己那顆不安分的心,想要突破和改變,但必須儘快為自己樹立起遠大的夢想,因為如果沒有夢想,在創業維艱的這條路上,是很難堅持下去的。

原則三、保持超強的自信,相信自己一定行。 康樂富新竹說明會-康樂富有人掙到錢了嗎? 操作好學嗎?

自信是一個人力量的源泉,也是創業者從零開始、白手起家的前提,如果失去自信,像網上很多人一樣,不相信真的存在白手起家,更不相信自己能白手起家,那你就絕不可能創業成功。

原則四、有強烈的創業意願。

創業是一件與艱難險阻為伍的事情,甚至可以說是“九死一生”,如果你的意願,包括賺錢的意願,成功的意願,不夠強烈。那麼,即便踏上了創業路,也是很難堅持下去的,很容易就會半途而廢。

原則五、有持久的創業激情。 康利富臺中說明會-康利富能加入康利富說明會嗎

創業肯定是需要激情的,尤其是對白手起家的創業者而言,激情能激發出無限潛能,幫助自己熬過無數難熬的時刻。不過,創業者不能只有短暫的激情,因為短暫的激情是不值錢的,只有持久的激情才能幫你賺錢,助你成功。

原則六、有合作精神,能將團隊凝聚在一起。

對創業者而言,前期或許可以暫時靠自己一個人,但必須儘快建立起自己的創業團隊,包括尋找志同道合的合夥人,更為關鍵的是,尋找優秀的人才來輔助自己,不能長時間單打獨鬥。

原則七、能屈能伸,能進能退。

康樂富臺北說明會-康樂富適合什麼人做對白手起家者而言,要有一種勇猛精進的創業精神,在需要放開手腳大幹一場的時候,不能畏畏縮縮、猶豫不決,但在需要隱忍和退讓的時候,也要能不爭一時,要放眼長遠和全域,否則,也是容易失敗的。

原則八、培養創新精神,將與眾不同當作一種本能。

康利富桃園說明會-康利富註冊有哪些注意事項?註冊流程是什麼?創業與創新幾乎是天生就聯繫在一起的兩個詞,凡是能創業成功、尤其是白手起家的成功者,無不具備創新精神,敢於與眾不同。創新不一定就是顛覆式的,哪怕只是細節方面非常小的創新,也能給創業者製造出巨大的商機。

張愛玲:道路以目  有個外國姑娘,到中國來了兩年,故宮、長城、東方蒙特卡羅、東方威尼斯,都沒瞻仰過,對于中國新文藝新電影似乎也缺乏興趣,然而她特別賞識中國小孩,說:“真美呀,尤其是在冬天,棉襖、棉褲、棉袍、罩袍,一個個穿得矮而肥,蹣跚地走來走去。東方人的眼睛本就生得好,孩子的小黃臉上尤其顯出那一雙神奇的吊梢眼的神奇。真想帶一個回歐洲去!”  思想嚴肅的同胞們覺得她將我國未來的主人翁當作玩具看待,言語中顯然有辱華性質,很有向大使館提出抗議的必要。愛說俏皮話的,又可以打個哈哈,說她如果要帶個有中國血的小孩回去,卻也不難。  我們聽了她這話,雖有不同的反應,總不免回過頭來向中國孩子看這么一眼——從來也沒有覺得他們有什么了不得之處!家里人討人嫌,自己看慣了不覺得;家里人可愛,可器重,往往也要等外人告訴我們,方才知道。誠然,一味的恭維是要不得的,我們急待彌補的缺點太多了,很該專心一致吸收逆耳的忠言,借以自警,可是——成天汗流狹背惶愧地罵自己“該死”的人,活著又有什么意思呢?揀那可喜之處來看看也好。  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我們從家里上辦公室,上學校,上小菜場,每天走上一里路,走個一二十年,也有幾千里地;若是每一趟走過那條街,都仿佛是第一次認路似的,看著什么都覺得新鮮希罕,就不至于“視而不見”了,那也就跟“行萬里路”差不多,何必一定要飄洋過海呢?  街上值得一看的正多著。黃昏的時候,路旁歇著人力車,一個女人斜欠坐在車上,手里換著網袋,袋里有柿子。車夫蹲在地下,點那盞油燈。天黑了,女人腳旁的燈漸漸亮了起來。  烘山芋的爐子的式樣與那黯淡的土紅色極像烘山芋。  小飯鋪常常在門口煮南瓜,味道雖不見得好,那熱騰騰的瓜氣與“照眼明”的紅色卻予人一種“暖老溫貧”的感覺。  寒天清早,人行道上常有人蹲著生小火爐,煽出滾滾的白煙。我喜歡在那個煙里走過。煤炭汽車行門前也有同樣的香而暖的嗆人的煙霧。多數人不喜歡燃燒的氣味——燒焦的炭與火柴、牛奶、布質——但是直截地稱它為“煤臭”、“布毛臭”,總未免武斷一點。  坐在自行車后面的,十有八九是風姿楚楚的年輕女人,再不然就是兒童,可是前天我看見一個綠衣的郵差騎著車,載著一個小老太太,多半是他的母親吧?此情此景,感人至深。然而李逵馱著老母上路的時代畢竟是過去了。做母親的不慣受抬舉,多少有點窘。她兩腳懸空,兢兢業業坐著,滿臉的心虛,像紅木高椅坐著的告幫窮親戚,迎著風,張嘴微笑,笑得舌頭也發了涼。  有人在自行車輪上裝著一盞紅燈,騎行時但見紅圈滾動,流麗之極。  深夜的櫥窗上,鐵柵欄技校交影,底下又現出防空的紙條,黃白、白的、透明的,在玻璃上糊成方格子、斜格子,重重疊疊,幽深如古代的窗槅與簾攏。  店鋪久已關了門,熄了燈,木制模特兒身上的皮大衣給剝去了,她光著脊梁,旋身朝里,其實大可以不必如此守禮謹嚴,因為即使面朝外也不至于勾起夜行人的績思。制造得實在是因陋就簡,連皮大衣外面露出的臉與手腳都一無是處。在香港一家小西裝店里看見過勞萊哈臺的泥塑半身像,非但不像,而且惡俗不堪,尤其是那青白色的肥臉。上海西裝店的模特兒也不見佳,貴重的呢帽下永遠是那笑嘻嘻的似人非人的臉。那是對于人類的一種侮辱,比“沐猴而冠”更為嚴重的嘲諷。如果我會雕塑,我很愿意向這一方面發展。櫥窗布置是極有興趣的工作,因為這里有靜止的戲劇。(歐洲中古時代,每逢佳節,必由教會發起演戲敬神。最初的宗教性的戲劇甚為簡單,沒有對白,扮著《圣經》中人物的演員,穿上金彩輝煌的袍褂,擺出優美的姿勢來,一動也不動地站著。每隔幾分鐘換一個姿勢,組成另一種舞臺圖案,名為tableau①。 )  ==========  ①中國迎神賽會,臺閣上扮戲的,想必是有唱做的罷?然而純粹為tableau性質的或許也有。  櫥窗的作用不外是刺激人們的購買欲。現代都市居民的通病據說是購買欲的過度膨脹。想買各種不必要的東西,便想非份的錢,不借為非作歹。然則櫥窗是不合理的社會制度的不合理的附屬品了。可是撇開一切理論不講,這一類的街頭藝術,再貴族化些,到底參觀者用不著花錢。不花錢而得賞心悅目,無論如何是一件德政。  四五年前在隆冬的晚上和表嬸看霞飛路上的櫥窗,霓虹燈下,木美人的傾斜的臉,傾斜的帽子,帽子上斜吊著的羽毛。既不穿洋裝,就不會買帽子,也不想買,然而還是用欣羨的眼光看著,縮著脖子,兩手插在袋里,用鼻尖與下頗指指點點,暖①的呼吸在冷玻璃上噴出談白的花。近來大約是市面蕭條了些,霞飛路的店面似乎大為減色。即使有往日的風光,也不見得有那種興致罷?  ==========  ①tableau,活人畫(指由人體造型組成的四面)。  倒是喜歡一家理發店的櫥窗里,張著綠布帷幕,帷腳下永遠有一只小貍花貓走動著,倒頭大睡的時候也有。  隔壁的西洋茶食店每晚機器軋軋,燈火輝煌,制造糕餅糖果。雞蛋與香草精的氣昧,氤氳至天明不散。在這“閉門家里坐,帳單天上來”的大都市里,乎白地讓我們享受了這馨香而不來收帳,似乎有些不近情理。我們的勞鄰的蛋糕,香勝于味,吃過便知。天下事大抵如此——做成的蛋糕遠不及制造中的蛋糕,蛋糕的精華全在烘熔時期的焦香。喜歡被教訓的人,又可以在這里找到教訓。  上街買菜,恰巧遇著封鎖,被羈在離家幾丈遠的地方,腿尺天涯,可望而不可即。太陽地里,一個女傭企圖沖過防線,一面掙扎著,一面叫道:“不早了呀!放我回去燒飯吧!”眾人全都哈哈笑了。坐在街沿上的販米的廣東婦人向她的兒子說道:“看醫生是可以的;燒飯是不可以的。”她的聲音平板而鄭重,似乎對于一切都甚滿意,是初極外國語教科書的口吻,然而不知道為什么,聽在耳朵里使人不安,仿佛話中有話。其實并沒有。  站在麻繩跟前,竹籬笆底下,距我一丈遠近,有個穿黑的男子,戴頂黑呢帽,矮矮個子,使我想起《歇浦潮》①小說插圖中的包打聽。麻繩那邊來了三個穿短打的人,挺著胸,皮鞋啪啪響——封鎖中能夠自由通過的人,誰都不好意思不挺著胸,走得啪啪響——兩個已經越過線去了,剩下的一個忽然走近前來,挽住黑衣人的胳膊,熟狎而自然,把他攙到那邊去了,一句話也沒有。三人中的另外兩個也湊了上來,兜住黑衣人的另一只胳膊,撒開大步,一霎時便走得無影無蹤。這是我第一次親眼看見提強盜。捕房方面也覺得這一幕太欠緊張,為了要繃繃場面,事后特地派了十幾名武裝警察到場彈壓,老遠地就拔出了手槍,目光四射,準備肅清余黨。我也準備著槍聲一起便向前撲翻,俯伏在地,免中流彈。然而他們只遠遠望了一望,望不見妖氛黑氣,用山東話表示失望之后,便去了。  ==========  ①《歇浦潮》,二十年代初出版的邪狎小說,朱瘦菊(海上說夢人)著。  空氣松弛下來,大家議論紛紛。送貨的人扶著腳踏車,掉過頭來向販米的婦人笑道:“哪兒跑得掉!一出了事,便畫影圖形四處捉拿,哪兒跑得掉!”又向包車夫笑道:“只差一點點——兩個已經走過去了,這一個偏偏看見了他!”又道:“在這里立了半天了——誰也沒留心到他!”  包車夫坐在踏板上,笑嘻嘻抱著胳膊道:“這么許多人在這里,怎么誰也不捉,單單捉他一個!”  幸災樂禍的,無聊的路邊的人——可憐,也可愛。  路上的女人的絨線杉,因為兩手長日放在袋里,往下墜著的緣故,前襟拉長了,后面卻縮了上去,背影甚不雅觀。  “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路人”這名詞在美國是專門代表“一般人”的口頭撣。新聞記者鼓吹什么,攻擊什么的時候,動輒指出“路人”來:“連路人也知道……”“路人所知道的”往往是路人做夢也沒想到的。  在路上看人,人不免要回看,便不能從容地觀察他們。要使他們服服貼貼被看而不敢回看一眼,卻也容易。世上很少“從頭看到腳,風流往下落;從腳看到頭,風流往上流”的人物。普通人都有這點自知之明,因此經不起你幾次三番迅疾地從頭至腳一打量,他們或她們便渾身不得勁,垂下眼去。還有一個辦法。只消凝視他們的腳,就足以使他們驚惶失措。他們的襪子穿反了么?鞋子是否看得出來是假皮所制?腳有點外八字?里八字?小時候聽合肥老媽子敘述鄉下打狼的經驗,說狼這東西是“銅頭鐵背麻秸腿”,因此頭部與背脊全部富于抵抗力,唯有四條腿不中用。人類的心理上的弱點似乎也集中在下肢上。  附近有個軍營,朝朝暮暮努力地學吹喇叭,迄今很少進步。照說那是一種苦惱的,磨人的聲音,可是我倒不嫌它討厭。偉大的音樂是遺世獨立的,一切完美的事物皆屬于超人的境界,惟有在完美的技藝里,那終日紛呶的,疲乏的“人的成分”能夠獲得片刻的休息。在不純熟的手藝里,有掙扎,有焦愁,有慌亂,有冒險,所以“人的成分”特別的濃厚。我喜歡它,便是因為“此中有人,呼之欲出”。  初學拉胡琴的音調,也是如此。聽好手拉胡琴,我也喜歡聽他調弦子的時候,試探的,斷續的咿啞。初學拉凡啞林①,卻是例外。那尖利的,鋸齒形的聲浪,實在太像殺雞了。  ==========  ①凡啞林,小提琴。英語Violin一詞的音譯。  有一天晚上在落荒的馬路上走,聽見炒(www.lz13.cn)白果的歌:“香又香來糯又糯!”是個十幾歲的孩子,唱來還有點生疏,未能朗朗上口。我忘不了那條黑沉沉的長街,那孩子守著鍋,蹲踞在地上,滿懷的火光。  (原刊1944年1月《天地》月刊第4期) 張愛玲作品_張愛玲散文集 張愛玲:有女同車 張愛玲:必也正名乎分頁:123

朱天文:喬太守新記  忽然有許多讀者寫信來在找《喬太守新記》,于是皇冠決定重印這本書。八年前的書,收集了十六歲到二十歲之間寫的九篇小說,現在再來翻讀,雖然不至于到想要把它滅跡的地步,亦處處教我心驚肉跳,往往竟不能讀完一篇,趕快扔下了。  年輕的時候,自憐自負各種的幼稚,只因為年輕,似乎就都可以被人原諒。然而我不免感到歲月流逝之嘆,就像今天早晨給花換水,荷蘭玫瑰嬌婉的粉紅色,讓我愀然發現一個千古不變的真理,原來,花是會凋謝的,人也要老。我是怎么也絕無可能再寫出那些青澀可笑的文章了。目睹個人成長的痕跡,想著千千萬萬多少在生活的人,他們的平凡與真實,是連你想要來為他們記錄作傳,也嫌多余。我寧愿自己身在其中,而不是什么小說作家。  一九八五年五月景美  觀音山下的潮水初漲,春風生兮潮水,乘著今年第一季的鹽濕,停在相思樹的新葉上。電腦擇友的海報,嘩地貼遍了校園的相思樹,在春風里向行人招呼。  成宇和莎莎路過側門的海報欄,停下腳步;莎莎一手叉起腰,偏著頭,學起小學生念書的腔調:“電腦擇友。電子計算機科學系主辦——MyGod,墜死人,當今電子,計算機之普遍,應用及受重視,已是不容置疑的——”  “得了得了,上咱們小乖的課去……”成宇拖住她走開。  莎莎一邊聽由他拉著走,一邊還平板直調地念:“……的事實,漸漸的,電腦可以說是與我們,孟不離焦,焦不離孟!——”  “亂蓋。有這句?”  “編的——怎么,不行啊?”莎莎將他手甩開,一副橫霸相。  “行,行,誰說不行了。”  莎莎索性在岔路口停住,嘟起嘴巴橫他,一頭蓬松的短發。成宇反正知道她就是這樣,食指伸上前去,點在她唇上,眼里給了她一個吻:“下完課,晚飯,等你一道。”說罷,轉身走了。  “鬼才跟你吃飯。”莎莎后面喊。成宇回過頭來揮揮手:“老地方。”  莎莎這邊要氣又不知氣些什么好,見他跑去,一套牛仔褲、運動衫,緊緊地扒在身上,夸張著全身扭曲而結實的肌感;那運動衫一看就是地攤上五十塊錢一兩件的貨色,胸前印著猴子、河馬之類的圖案,真是熱帶的草莽沼澤。她想著怎么認識了這樣一個人,四肢發達的。  一束杜鵑花開出路邊來,莎莎心中一陣殺氣,手里的皮包便直揮過去,把花朵劈落了下來。  傍晚,兩人在店里吃鳳梨,成宇從褲袋內掏出一疊白紙,攤開來鋪在桌上,“電腦擇友。”莎莎一見很訝異,打他一個手背:“有我還不行啊?”  “別吵,有個idea——”成宇的鳳梨這時先吃完,叉子便越洋而來。“噯,噯,客氣點!”莎莎半途攔截,一施壓力,將叉子蹩在桌子中間,進退不得。成宇倒是無可無不可的,聳聳肩,任它卡在那里。“咱們來試它電腦靈不靈。”  莎莎聽著,叉子收了回來,一雙單眼皮牢牢地盯住他。  “這,對方資料欄,畫畫一二三就行。我填的條件都來符合你的,你的也符合我,看看咱們配不配到一起。怎樣?”  半天,莎莎沒有什么反應,兩手托住下巴,嘴里叭答叭答地嚼鳳梨,拿眼睛瞄著桌上的紙張。  成宇自嘲地笑了笑:“好玩嘛。”又分出一張交給她,“這——回去填一填,糗糗他們電算系。”  “我們班代早發了一張。”她將桌上的那份,懶懶地拿起來,隨意看看,兩肘照舊撐在桌面上。“這興趣么——我要看書、思考的。儀表,端莊。喜愛刊物,文藝,哲學也可以。發型,鬈發。視力,近視而常戴眼鏡——你啊,沒半個是合我的條件。”她故意去刺成宇。  “討賤!要個近視眼兒。”  “像你,一點二,一點五。成天只會游泳、打籃球——”  “你呢?郊游、烤肉、舞會,加上紫羅蘭什么螢窗小箋,咱們倒沒來癟你——”成宇說著,忽覺一個男人竟也撕扯這些,無趣得很,便斷了話,回身招小妹來付賬。  莎莎裝作沒懂他的意思,自顧說她的。分析著大學的情侶頂好是大一配大三,男的早兩年畢業,正是服兵役去,兵役一完,恰好兩人攜手創業,男女同進退,再理想沒有的。這么一講,暗示出成宇和她的大二配大二,已是先天不足的了。  成宇見她大拇指跟食指那樣精致地捏著叉子,還翹個蘭花指。叉子上有塊鳳梨,久久不吃,只在半空中比劃來比劃去,看著不像是莎莎,十分陌生;而她竟然這樣精明,成宇感到有些莫名的悲切。莎莎覺得他的沉默,一抬眼碰上他注視的眼神,驚了一下,自己很不好意思,整個人也就柔和下來。  步出店門,莎莎踮起腳跟,作個手勢和他比身高,笑說:“一八○點五,絕對優勢。”  成宇知道她那些女同學都羨慕她,有一個一百八十公分的男朋友,足夠的本錢穿牛蹄鞋。他想著今后還是該多跑跑期刊室。  電子計算機,于是,乘著春風來,拂入莊敬館的羅幃夢里。  莎莎的寢室一共六個人,除了她和阿嬌,每個仍都是單身女郎,這便一陣風地熱起來。幾個人洗完澡,有的臥在床上,有的盤腿坐在塑膠地板上,填著單子。她們一邊畫格子,一邊十分刻薄地奚落著自己,借來沖淡些什么,像是大家只不過在游戲罷了。  露絲一雙長腿蹺在床欄上,說:“我這麻豆來的農家子弟——瞧瞧這省籍么,還是填臺客有保險些。”跟著就學起臺灣國語來:“喔,他拿眼睛白的地方給我看一下,我就很生氣,就拿石頭大力給他敲頭,于是喔,那血就流出來,后來,我就跑,跑,后來就跑給他追啦。”大家還沒笑完,毛蟲馬上也和上去:“要我嘛,填他個華僑。印尼華僑。先見面,我就說,李同學,我們來玩個急口令好嗎?吃葡萄不吐葡萄皮,不吃葡萄反吐葡萄皮。”  她們后來曉得了成宇出的點子,都來鼓勵阿嬌和她的小李子也參加,多一對證人更好。  莎莎一直和眾人嘻嘻鬧鬧,心中卻另有想頭,遲遲不畫下號碼,待大家散去后,將單子夾在筆記簿里,獨自登上七樓陽臺,選了有燈光的內曬衣場坐下,仔仔細細填起格子來。對方資料欄內,她填著:興趣,看書、思考;儀表,端莊;喜愛刊物,哲學;發型,卷發;視力,近視而常戴眼鏡;血型,她想都沒想,即刻選下O型;O型剛強、果斷,是個充滿男性氣魄的漢子。  填完之后,她細心把單子折好,裝進信封里;每一個折,必拿指甲熨來熨去,直至峰脊銳利得都起了毛邊。外曬衣場上還有沒收的白被單,黑暗中臨細風擺動。漫天的星斗閃爍,墜落在夢里都要笑她。莎莎拂拂額前的劉海,覺得這件事情是很正經的。  寢室內這一陣子,大家紛紛換下長袖的睡衣睡袍,短袖的,露肩低胸的,重又翻出皮箱來,整棟樓登時明亮了一度,處處仿佛聞得見香氣。  莎莎著一件泡泡紗長睡袍,白底紫色碎花,端坐在書桌前,手中捧本《悲劇的誕生》。剛沐浴過,手指一根根新潔而修長,輕輕地撩著書頁。小小的鉛字,蹲在紙上,一行一行,很安靜。阿波羅和狄奧尼索斯行伍里,向她親切地打招呼,連那尼采也要嗅到資生堂的暗香。她又翻到末頁瞧瞧,一排橫飛的花體簽名,圓珠筆墨水湮入紙張的每一絲纖維,像柔韌的黃土上,雜了幾根鮮白的草根,深深地印著牛車的轍痕,叫人都聞得著土地。黛斯蕾·左,購于牧書園。她看著,覺得整個人靜靜地,靜到了底,便要凌風飛去。  “左莎莎在嗎?外找。”寢室門口探進一個頭,臨去前,俏皮地加上:“Boy。”  “Thankyou.”莎莎心上一震,又似早在預料之中,嫻靜地站起來,挪開椅子。這來者當然不是江成宇。  前幾天,她們收到電腦中心的回音,正是中午下課回來,一屋子鬧成一團。露絲嘶地扯開信封:“啊——王金土。沒戲唱了,沒戲唱了。化工三、王金土,斃了我……”毛蟲的華僑朋友叫D·H·吳,也被大家取笑了一番。莎莎懷一種與她們不同的心情,不愿當眾拆封招笑話,早先借故去廁所,在廁所內抽出名片。李慕云,她輕聲念出,恰好隔壁一間按下抽水馬桶,嘩啦啦的一聲,莎莎不覺好笑:“喲,還應我呢。”阿嬌跟小李子原本湊湊熱鬧的,果真配成了一對,轟動一時,傳聞電腦中心還要來訪問他們。莎莎卻配個李慕云,人家倒也不管,成宇那邊,她就騙說并不曾去參加。  成宇和她說,那個女孩叫陳子蓉,不知道是不是衣著標新立異;喜愛刊物,通俗小說;興趣,電影、電視——還沒陳列完,莎莎便抗議起來:“噢,我就那么爛呀!”成宇先是訝異,然后開心地摸她一頭的短發:“爛?誰說你爛了。咱們小乖就這樣子最好。”莎莎滿肚子的不服氣,覺得成宇一點都不了解她。  毛蟲這就叫著:“Boy?那位李慕云罷。好呀,你現在要雙吃。”  “下去看看他長得什么德行,八成是個江成宇第二。”  “江成宇第二!不得了,又來個一八○公分的,怎么都歸你了啊?”  “誰會要江成宇第二嘛。”她輕輕松松地換著衣裳,一張圓臉似有若無的笑意,她想自己實在很詐。  “不要就給你毛蟲老姊。”  “得了,你還有D·H·吳呢——”  “D·H·吳?吐血!”  莎莎和她們貧嘴個沒完,以掩飾著心虛,一邊抓起梳子輕描淡寫兩下,鏡子前更不敢多留,嘻嘻笑笑中瀟灑地出了寢室。心中可老是惦記著鏡子里的一瞥,單眼皮腫腫的,像才睡覺起來,皮膚也黃黃青青,雖然知道是日光燈不好,到底還是叫人十分不如意。  她一路步下樓梯,想著露絲昨天才被王金土約出去,劈頭王金土就說:“鄙人化工三,王金土。電腦擇偶的。”露絲好冤哪,直叫明明電腦擇友的,幾時叫他變成擇偶來。可是露絲仍是高興的,首先一百七十四公分,足足夠稱心了。這年頭,女生都要一百七十公分以上的,真是供不應求。她這么走著,一步踏一步,叫自己要非常柔和沉靜,如她所填的本人資料,儀表,端莊;性格傾向,適中偏外向。玻璃門外面幾盞水銀燈,撒得走廊磨石子地上一片青白,好些男生歪歪斜斜地散布在那里,盡是來到女生宿舍前,不知如何處置自己。  莎莎小心走著伸展臺的步子出門來,老早看準立在石欄邊一位瘦高個兒,她正遲疑該如何聯搭上,已經很清脆地開了腔:“李慕云是哪一位?”說完,她都驚喜自己的風采如此落落大派。  男生們望著她,那瘦高兒似乎動了動,卻又并無前來的意思。她有點難堪,便向那男孩:“李慕云找——”她頓了頓,沒想到要說出自己的姓名竟是如此狼狽:“左莎莎的嗎?”  他走上梯階,一臉尷尬,使莎莎都很不自在,有點生氣起來。  “水利三——”  莎莎等著他報出名字,他卻沒有下文,只見臉越發漲得通紅,左顧右盼,很不安的。“噯,我曉得。”  “你呢?”  “史二。”莎莎想電腦回信上明白有的。  “史二。嘿,有位女孩,叫,叫什么——”他忽然地故作輕松來,想把僵局打破。“楊——對了,楊華,我妹妹的同學,是不是在你們班上?”  “噯,她在A班,我是B班。”  兩人便談了好一會兒楊華,其實她原是個不相干的。  莊敬館的女生進進出出,莎莎和他立在那里,像面櫥窗,真是百般不對。男孩最后下了決心,倒吸一口氣說:“晚上沒事吧?”  莎莎笑吟吟的:“你要昨天來,我就沒空了。”  “嗯。去藍屋坐吧?”  走下石階,莎莎不覺抬頭望望五○三,寢室窗口擠了兩個黑影,毛蟲的聲音喊:“Goodluck,莎莎。”  他們假裝沒有聽見,避免想到電腦擇友那檔事。邂逅在曉得條件之先,最是純情的;本人資料、對方資料這些東西,該是老處男老處女去搞的玩意兒,因此著實要叫人羞慚。  慕云穿一件雪白長袖襯衫,外罩背心,貼在身上非常熨當的,像綠茵茵的草坪上,英國紳士持著酒杯。莎莎偷望了一眼他黑暗中的側臉,架著副眼鏡,頭發并不鬈曲,可是很好。  藍屋里面,音樂流瀉得一室,如七彩旋轉木馬的滑動,慕云低聲吟誦:“我達達的馬蹄是美麗的錯誤,我不是歸人,是個過客……”  莎莎也沒怎么留意他念些什么,聽著他的嗓子,是屬于維也納少年合唱團男高音的那種,帶一些敏感的神經質,正好配他那副金邊眼鏡。她一直垂著眼微笑,靜靜地看馬克杯里的咖啡,攪動著湯匙,久久才端起來喝一口,她那單眼皮有點吊梢,奶黃的薄綢襯衫在頸子前結了一個大蝴蝶結,擁簇得一張臉圓飽飽的,越發是京戲里的番邦公主了。  慕云談到存在的本質與回歸。她便很適當地將它轉到尼采和他的《悲劇的誕生》,阿波羅是理智的象征,狄奧尼索斯則是感情的化身,理智與感情的如何平衡,乃成為人類世世代代追尋的理想。她一字一句說著,不亢不卑,說罷,仿佛自覺越了身份似的,很抱歉地笑了笑:“我是亂講一通呢。”  小桌上一只白色雕花的長頸花瓶,插著盛開的玫瑰,有暗香浮動。落地長窗一律垂下鏤空鉤花紗質窗簾,玻璃的黝黑深處,映著他們的剪影。  莎莎整個晚上只說了那么一段話,差不多要付賬時,她卻突然生動起來,兩手扳住桌沿,身體整面前傾過去,帶著孩子氣的親狎說:“我有一個小小的要求,你先答應好不好?”  慕云馬上斂容端坐:“要求?什么要求?”  “你先答應。”  他考慮著,警覺而有趣地,然后故意夸張地,一拳擊在桌上:“答應了。”  “這樣,我們各付各的。”  慕云顯然吃了一驚,又好笑又把她無可奈何,“噯,你這,這……”  莎莎很貼心地加上一句:“你現在又還不會賺錢。”說著,頑皮地一笑。她想自己真是個理想的女性,嫻靜大方中不失活潑。  藍屋出來,兩人又到望海亭上去倚欄桿。亭下一片山城燈火,對面觀音山下的河水,玉黑玉黑;山邊的路燈這頭至那頭,疏疏落落迤邐得一長串,掠影在水中,是銀河欲轉,漫天的碎星紛紛。  慕云問:“知道《偶然》那首詩嗎?”  “徐志摩的?”莎莎很技巧地回避了。  “嗯,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爾投影在你的波心……”  于是,看哪!  天邊的一顆星,為他們隕落了。  慕云一聲嘆息:“啊,流星……”便轉頭看她,黑暗中的眼波流轉不定,叫莎莎不覺低下頭來。  “噯……”她淡淡笑著。剛洗過澡的頸項,是一弧優美凄艷的天鵝之項。  她害怕他要她來許愿,可是他也怕。  于是,星星孤寂地沉到水里,或是在觀音的夢中,激起一圈漣漪。  第二天,慕云約她吃晚飯。平日她總是和成宇等齊一起吃的,今天還說了要去看電影,她也顧不得了,就推說明天有個小考要準備。  他們約好望海亭見面。老遠的,慕云已經等在那兒,臂下夾了一個大牛皮紙袋,還是穿著那套背心,這種天氣可穿多可穿少,他大概知道自己穿背心很好看,莎莎第一次留心到,男生也有刻意這些的;而成宇就只是夏天運動衫,冬天藍夾克。  他分明看到她了,卻不迎上來,反而假意望向別處,莎莎心中好笑,走過來,“嗨。”一聲。  “嗨。”他像是被驚嚇了似的,“我在看夕陽……”  邊走,慕云邊說他常到江邊吃魚,看落日,踏著余暉而歸,慨嘆這個時代實在太現實。莎莎注意到他拿牛皮紙袋,一會兒右手,一會兒左手,似乎很礙手腳。  吃自助餐,她想起初次和成宇吃飯,他點的又是雞腿、又是炒牛肉,原當他充派頭,哪曉得他飯錢從來都是起自十五塊。莎莎有她的算盤,挑一家菜湯實在的餐廳,一碗飯,兩樣菜。加上湯里打撈來的滿滿的一碗青菜豆腐之類,合起來算三樣菜,不過十塊之內就解決了。有時打撈得一碗如同小山,連自己也看不過去,向成宇皺鼻子笑:“打撈公司。”成宇倒從不說她,一次還幫她撈起燉湯的大骨頭,兩人瘋著玩,老板也拿他們沒辦法。今天,她只叫了半碗飯,顯得秀氣些。  慕云堅持替她去盛湯,牛皮紙袋便仿佛隨意地往桌面一放,一行工整的字朝著她。  莎莎為他擺好筷子,一眼瞥見紙袋上斗大的藍色簽字筆字“季慕云同學啟”;她立時羞得滿面火熱,怎么把個季姓的弄成李姓,虧他如此迂回地設計相告。慕云這兩碗湯也盛得特別久,端來,放好,把紙袋朝旁邊挪一挪。他們只顧埋頭吃飯,一句話都沒說。  湯上飄著兩片菜葉,莎莎揮不去昨晚她自以為美的那副大派卻把季叫成李,真是一口一口的飯,難以咽下。  晚飯后,他們坐在花廊底下談天。  慕云似因完成了一件訂正工作,人也自在許多,繼續他的話題,說這個時代實在墮落得不堪了。一到假日,銅像前集合的男男女女,盡是郊游、舞會的,不然抱著一捆捆木柴,去烤肉。教授程度不夠,學生成天又只知道分數上的蠅頭小利,沒有大志。圖書館平時無人問津,隔間的閱覽室變成情侶kiss的地方,一到考試,擠得為搶位子吵架。他越說越亢奮,那單薄的嗓子不斷岔聲,最后一句尖而銳:“大學生不知讀書報國,枉做了中國七十年代的知識分子!”句尾一收,破了,嗓聲如同裂帛。  莎莎一心懸掛著把他叫成李慕云的糗事,又聽他這番義正詞嚴,句句都是在說她,驚懼得不得了,幾乎要哭了。  慕云緩下氣來,換成低低的喟嘆,現在青年都不知理想何物,浪漫何物,《未央歌》的大學世界離我們太遠:“嘉陵江畔斜陽悠悠……沙坪壩……”他抬頭望向天際,很茫然,像是他是個蒼老的人,而他美好的時光,早已埋葬在那段青衫黑裙白襪的日子里。  黃色的小花不著風吹,無緣無故地一陣一陣紛紛落下,一會便兜得滿裙都是;篷架上菱形的花朵一串串,依稀之間仿佛響著碎碎的鈴聲,叫人疑惑他的現在。莎莎十分敬畏慕云,想他所說的這個可怕的時代,甚是憂愁。  次日,她到成宇那里,帶了幾分抱歉,和一種莫名的沉重,哪里曉得成宇仍是他那個一百八十公分的模樣,一套河馬圖案運動衫,打開門時還笑嘻嘻的,她便無端地要生氣起來。  成宇這兩天沒見她,很感寂寞,想膩她一膩,卻看她踏進門來,正眼不瞧一下,一路走到書桌前,手提包一摔,嘆口氣,氣焰十分昌盛。他便不講話,獨自坐在床沿,隨意翻翻報紙。  半天,莎莎不見反應,有點下不了臺了,抓起提包反身就要走,成宇一步攔在門口:“怎么搞?”  “反正你也不歡迎我來。”  “亂講——來,坐過來。”他把莎莎拉到床邊,兩人面對面坐,成宇盯住她看,眼角的魚尾紋藏著一抹笑意。  莎莎越是來氣,又不知怎么收拾這種場面,索性嘟起嘴巴嗔道:“那你怎么不問我考試考得怎樣?”  “砸鍋了?嗯?”  “好沒意思,我不提起,你就不問啊……”  成宇把她要拉進懷里:“咱們小乖今天搞什么鬼?”  莎莎掙脫開,憤憤地:“難道我們成天就是這樣!”  “怎樣?”  “醉生夢死!”她也覺得話重了,頓一會兒,換了口氣說:“你不覺得我們在一起,太……太……快樂了?”  成宇不說話,站起來,點了煙,反坐在書桌上,心中感到很不祥。  莎莎于是開始講回歸,講存在,語氣之間,表示與成宇已不是一類的了。她說二十世紀是被上帝遺棄了的;注意,遺棄了的,遺棄了的。她一再強調,不自覺學起慕云加強語氣時,總愛一拳拳打在膝蓋上。成宇聽著,心頭一抹羞恥,因是在女性面前顯得這樣無知。  “這是個怎樣的時代了!我們怎么還能一天到晚這樣、這樣——郊游、打籃球。像你,從不知道去跑跑圖書館……”  成宇惱羞起來,想抱怨這個社會的話都聽多了。也不必她來此一番,如今竟又把自己給扯進去,他這兩天才去過期刊室的。“那你說說該怎樣?”他吐出一圈煙霧,滿不在乎的神態。  “該——怎樣?”莎莎一時答不上來,便只好鄙視他江成宇如何竟問出這種愚蠢的題目。  “想當然的話,誰都能說呀。苦悶、蒼白、什么迷失的一代,過時幾百年了。”  莎莎被道著了弱點,又見他也說出幾個不俗的字眼兒,一氣,很惡毒地說:“我就沒聽你說過!”  “你他媽的那些東西哪里現販現買來的——”成宇惱壞了,口出重言,加上羞愧,不敢正視莎莎,蹲下去在桌底掏出籃球,一行拍出走廊外去。  莎莎待在那里,好久才回過氣來,抓起筆,撕了一張紙,寫道:“江成宇,我以后不來找你了,你也休來找我。”最后的一撇一點,她狠得把紙張都給戳破。  自結識慕云之后,莎莎變成一個不快樂的人,與室友不對,與同學不對。餃子會、湯圓會都不參加了,成日里只和幕云望海亭看觀音,花廊談天,藍屋花錢大不去了,換成圖書館隔間的閱覽室,閱覽室桌面上有慕云寫的詩行:悄悄的我走了,  正如我悄悄的來;  我揮一揮衣袖,  不帶走一片云彩。莎莎每每為這幾句心折,走在路上,人也不同了,沉吟低回的,仿佛披了一襲黑袍,拖得很長很長,裙擺拂到之處,花朵都要枯萎,人們嘆息道:“那是一位憂傷的少女啊。”  慕云更是有著不勝其多的憤憤不平。自助餐排隊領菜,有人插隊,他會憤怒;申請在學證明書,辦事員的臉色不好,他說這種官僚作風幾時才能肅清。種種這些,他總不難萬流歸宗地回到他人生哲學上,這是一個被上帝遺棄了的時代,而人類還必須在這樣的世界活著,多么大的荒謬呀!然而——他愛在轉接詞的地方擊一下膝蓋,人之所以為人,便是在最大的荒謬中,還能肯定自己的存在,從而提升,超越,回歸。莎莎簡直被這一番龐大的名詞給*了去,很快地便也會運用這些術語;寢室里轉播給她們聽,屢次到了關節處,口齒不清,她便狡猾地停住不說,像是她們那一群是不可能理解這些的。露絲幾人背后說:“這下莎莎給勾上了,中毒日深呢……”  可是她和慕云始終有著一層隔膜,兩人交往了許久,還是得拉扯上詩跟哲學來當電燈泡。露絲和她那位王金土,得空就在蘭亭小吃店下圍棋,棋什么時候下完,面什么時候吃完。來往幾個禮拜,仍在下棋,毫無進展;又因多日里只拿棋子佐餐,人都消瘦了。電子計算機倒專是撮合一些談精神戀愛的。  好端端里,她也不時念起成宇來。和慕云上圖書館,遠遠望見籃球場,要直犯嘀咕;路上走著,害怕撞見了兩下里難堪。她和成宇處在一起,少有香艷刺激,爬山、露營、打球之外,也是火雜雜的時候多,初次相識,莎莎在校外租屋子住,一日登登地上三樓二號房間,大吼:“請你把聲音關小一點好嗎?”誰知就在門口攀談起來,一扯兩小時。畢竟江成宇足足有一百八十公分高;偏是他要成月成季地穿那一套運動衫,實在不可以原諒。  從莊敬館門口錯喊以后,莎莎不曾叫過慕云,有時別人當他們面喊季慕云,兩人心中的那個疙瘩又會起來多事。  慕云不是個爽快人,老是不能忘記他們是電腦擇友來的。他向來鄙視機械文明,而自己竟還參與進來,又無法像成宇那些人,自嘲一番便撇開了,人就越發的孤傲。莎莎是個迷人的女子,可是她也來電腦擇友,慕云就要瞧不起,對她似在意,似不在意,表現在小地方,便處處是尷尬。  莎莎還給他民謠錄音帶時,附了一張經意挑選的小書簽,原是撩他一撩;慕云卻看都不看一下,隨意擱進上衣口袋里。  兩人晚上下山看電影回來,落過雨,地上泥濘,天又黑,莎莎趁勢嬌呼一氣:“噯呀,好難走的路……”慕云一路熱心抒發他的電影觀后感,偶爾向導一下:“當心,這兒一個坑。朝這邊走,噯、噯,對了。”小道上擁擠,迎面來人,交錯間,簇擁得面墻而立。慕云一心避免碰到她半根汗毛,整個人就肌肉緊縮,腳尖墊著,聳立得好高,像具僵尸。莎莎想要是成宇,便再自然不過地,把手臂圈住她的肩膀。  有時慕云一陣興頭,也會想來打破這層隔膜。坐在草坪上聊聊天好好的,突然臥下,拍拍草坪對莎莎說:“嘿,躺下來,瞧瞧天空多藍。”  他這樣的瀟灑狀,只叫人覺得不對,像舞蹈的失去節奏感。莎莎正詫異著該不該躺下,那一遲疑間,再躺下的時候,兩人都覺失了身份,非常難堪。  莎莎記起一次和成宇,大熱天的下午,即興跑去海邊玩。沿海的人家四圍植著龍膽,乍看如鳳梨葉子;成宇說又叫野鳳梨,他家鄉種遍了鳳梨和甘蔗。講他小時候如何去偷甘蔗吃,“只要鉆進蔗田里面的里面,就由你吃,沒人瞧得見。哪,這樣,葉子撕掉,噼啪,頭尾一折,行了。告訴你,兩秒鐘就把它甘蔗田吃缺了一塊。”  小路上遍地的螺殼,踩在腳下喳喳作響。成宇說村民海邊拾回來,敲掉螺螄尾巴,拿辣椒炒一炒,就是臺北車站或是郵局前,一元一勺賣的螺,頂好吃。莎莎初中郊游時,還買過車上吃,又咸又辣,吃得嘴巴都腫起來;那殼前圓圓的鱗片就貼在唇角邊,說是美人痣。  他們躲在碉堡里納涼,鞋子脫了,沙子冰涼,很爽人。從碉堡的方口望出去,海濱如畫框里的一幅風景,天空和海水,干脆的碧藍;沙灘遠處有個艷紅的小點,是位女孩。  碉堡內幾乎裝不下成宇那么大的個子,他半臥在沙地上,看看莎莎說:“喂,你高中時候是不是就這么俏?”  “比現在呀,要俏呢。”  “哇,那還得了……”  半天,成宇換了個姿勢,又說:“喂,我真的要喜歡上你了,怎么辦?”  “那就喜歡嘛。”  “你說,喜歡你什么?”  莎莎倒被他弄得有點不好意思,只好不睬他,朝方口外望望。  “喜歡你的蓬蓬頭,好不好?”  “管你的。干我什么事。”  太陽西落了一點,碉堡出來,赤腳在沙丘走。沙丘上縱橫交錯著小鳥腳印,總是很迷惑人,要猜它半天。  成宇臥倒在沙上,仰頭笑:“喂,躺下來。瞧瞧天空多藍!”  莎莎乘興俯下,趴在沙地,成宇也翻過來,兩人就那樣并排趴著,腮幫貼在沙子上,看沙丘的紋路。那沙丘紋路緩緩起伏,厚實而豐滿,真是地母的龐大無限,傳千代萬代。  成宇不禁激嘆:“好豐滿的奶膀子!”  “它會生很多小孩。”  “你喜歡男孩,女孩?”成宇在莎莎臂上堆沙子。  “女孩。”  “為什么?”  “可以把她打扮得很漂亮。”莎莎轉過頭來,兩人眼望著眼,滿滿的是笑意。  慕云的種種尷尬,莎莎因為敬畏他,都變成好的了,像寬容一個天才一樣,她告訴自己:“反正他就是這樣的人嘛。”  然而莎莎是不快樂的,處處要迎合慕云,伺候著他的臉色,他是那樣敏感和深沉,莎莎不得不時時維持自己的穩重端莊。得閑時,便捧本《苦悶的象征》來讀,唯恐在慕云面前暴露出無知來。這些吃力在莎莎卻是一種哀愁的喜悅,是“我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云彩”。  一日,她和慕云從圖書館出來,大道廣闊,兩旁的花壇還開著遲落的杜鵑。莎莎十分大學生地捧著書本,穿窄裙和細高跟鞋,咔咔咔地敲在柏油大道上,很神氣,像納粹的女秘書。  他們坐到花壇邊。花壇下面有座圓形看臺,一級一級下去,是溜冰場,四圍圈著紅漆的鐵欄桿,那一頭是籃球場。黃昏時分,場子上一片歡鬧,有鎮民牽了狗來此蹓跶。冰鞋的摩擦聲來回激蕩,也不吵人,覺得是游樂園中的云霄飛車,旋轉木馬,和三節拍的圓舞曲。  慕云心情很好,便又突來一陣令人不安的親切,他摘下一朵杜鵑,聞一聞,帶著小男孩的調皮說:“猜一猜什么香味?”  莎莎翻翻眼白,夸張地搖搖頭:“不曉得。”  “猜一猜。”  她湊前來要聞,慕云趕緊挪開:“不準投機。”  “猜不著嘛。”  “跟你說——沒香味……”他哈哈地笑開了。  莎莎沒料到竟是這樣的謎(www.lz13.cn)底,無法即刻符合慕云和自己所要的反應,雖也跟上去笑,總是遲了一拍,不大對勁;兩人就出奇安靜地看人家花式溜冰。莎莎卻一邊有意沒意地,注意著籃球場。  模糊之間,她眼睛一亮,圖書館側門的草坪上,一男一女正走向籃球場去。男的著一件紅色運動衫,她可以想見胸口的是一只褐色的大象,圖案下面一行英文字母:elephant,好像大家都愚蠢得不知那是一頭大象,還得英文來注明一番。那女孩穿長褲,短發。莎莎一眼看出她的上身長了一點,臀部也太大,拖在后頭。那大概就是陳子蓉罷。  莎莎也是糊涂,怎么都沒有想到成宇當然會另外去找女孩子。她大大地震動,心中很難受。他們分明才從圖書館出來,這一點她更是不能忍受。  女的扎著手,一級一級步下看臺,成宇前面照顧她下去,從來莎莎跟成宇去球場,成宇前頭運球跑,她后面跟著快走,來到石階看臺,三步兩步就跳下去了。  球場上一群正在打半場玩,他們立在一邊看,待玩了一個段落,成宇將手里的書交給女的拿著,走上前去,交涉了一下,中空接過球。球一到他手上,人登時明艷了起來,焦點都集在他一身。莎莎憶起和他一塊打球、游泳的日子。心中很痛。他先在發球線立穩,身體輕輕一踮,人像是和球一起拋去,遠遠一個投射,空心。跟著三步上籃,勾射。運球出來,反身,跳投。籃球這轉那轉,似與他生在一道,哪吒的風火輪,飛得滿場虎虎生風。 朱天文作品_朱天文散文集 朱天文:小畢的故事 朱天文:世紀末的華麗分頁:123

我怕死,因為我的生命還屬于父母  文/吧啦  冷雨淅淅瀝瀝地下著,與朋友撐著傘走在校園中。她突然問我,“如果下一秒你就會死去,你會遺憾嗎?”  我幾乎沒有猶豫,“當然會。父母將我培養成人,我還沒有報答他們,怎么可以走呢?這么多年一直是父母不停地給,我希望等我畢業之后能讓他們享福。”  我繼續對她說,“我每次過馬路都會特別小心,總是等到綠燈的時候才走,寧愿多等一分,也不爭一秒,朋友不理解我說怕死。我知道我要為了我的父母珍惜自己的生命。如果我走了,他們一定會特別痛苦。我真的是這樣想的。”  記得有一天我沒有發空間說說,父親第二天就打來了電話,他說,“昨天你的QQ空間沒有更新內容,你媽媽都睡不著,不知道你這一天都在做什么,過的好不好。她每天睡前都習慣看你的空間說說了。看你發了新內容,她心里才踏實。”父親說這番話的時候,我心里百感交集,從那以后,我每天都會更新QQ空間,因為我知道這個世界最愛我的兩個人在通過這樣一種方式在關心著我。  大學的時候還會與父親書信來往,把生活與學業上的細小之事都訴諸筆端,沒過多久,總會收到父親的回信,那長格子的信紙,還有父親的字跡,都是那樣熟悉。他在信中會傳達母親的叮囑,諸如按時睡覺,按時吃飯,早晚冷記得加衣服,看似平常得不能再平常,好似從小到大聽這樣的叮嚀已聽出了繭子,可是這最平常的叮囑中卻有著最深的愛。這個世界上,只有真心愛你的人才會真正關心你的身體健康,關心你的飲食,關心你的冷暖。  父親也會在信中指引我、鼓勵我、督促我,為我指明人生的方向。大學畢業的時候,我將這些家信都收在了木匣里,我知道,這都是我一生的財富。  我去陜西西安讀研那一年,父親送我到學校。他帶著我逛校園,在學校圖書館外面,他站了好久。父親一生愛書如命、博學多才,卻始終沒能實現自己的鴻鵠之志。他把這份未了的心愿都寄托在了我的身上,時常告誡我,要珍惜讀書的時光,不要虛度了。  那幾天,與父親一起去看了大雁塔,兵馬俑,他自己一個人又去爬了華山。父親很喜歡游名山大川,可他已近知天命的年紀了,還沒有去過幾個地方。他最愛武漢和南京,因為那兒有他最愛的梅園。就是他最愛的地方,他也未曾去過,只是心心念念著。他在家里買了許多風景名勝的碟片,他總是一個人在家里一遍遍地看碟片,欣賞祖國的大好河山。其實我心里很明白,母親沒有和父親一起來西安送我讀書,是因為省錢。而他們省下的錢都只有一個目的,給我上學,讓我讀更多的書,成為一個有作為的人。  父親要趕火車回家了,因為時間太趕,他沒來得及吃飯。從學校走出來,把他送上了公交車,看著公交車開走的那一刻,我的眼睛濕潤了,風刺得眼睛生疼。我在原地,久久沒有邁開腳步,只有眼淚一滴滴地往下落。后來,父親在火車上給我發了短信,他說他買了一個很大的烤馕,很香呢,在火車上吃剛好。我知道火車上的十幾小時,他一定舍不得再去買一盒晚飯來吃了。  某一天與一位朋友吃飯,他已離婚多年,獨自帶著一個可愛的小女兒,女兒現在已讀幼兒園了。他告訴我,他每天下班回家都會陪女兒做游戲,看她畫畫。他說到女兒的時候眼里都是溫情,“昨天晚上她玩累了,就趴在我的身上,像一個淘氣貓。我抱著她,輕輕地搖,輕輕地喚著她的小名。她一會兒就睡著了。我抱著她依舊輕輕地喚著她的小名,眼淚就掉下來了。”  我能懂得他心中對女兒的愧疚、疼惜與珍愛,這愛連著身體里的每一塊骨骼,每一寸血液。  這世間,惟有父母的愛最無私,最不可被辜負。那是我們心中的溫存,延續一生。  每一次過馬路我總是小心翼翼,每一次出遠門我總是瞻前顧后,每一次坐飛機我總是在心中祈求平安……因為我知道,如果我走了,一定有兩個人會悲痛欲絕。我總是告訴自己,我的生命不只是屬于我一個人的,還連著我的至親。  所以,在我還年輕的時候,我怕死,真的很怕。 十跪父母恩,感謝父母給了我生命 挺過生命的低谷 把生命浪費在美好的事物上分頁: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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